山西翼城＂二孩實驗三＂十年 老齡化進程相對趨緩(2)
在翼城縣衛計局幫助下，記者分別選取山區、平川、丘陵有代表性的3個村子，對70后、80后、90后等不同年齡段育齡婦女的一孩、二孩、多孩生育狀況搞了微調查。
里砦鎮吉比村地處平川，70后育齡婦女117人，生一孩26個、二孩90個，多孩1個（雙胞胎）；80后育齡婦女86人，生一孩41個、二孩38個，多孩2個（雙胞胎），已婚未生育5人；90后育齡婦女47人，生一孩36個、二孩1個，已婚未生育10人。
中衛鄉甘泉村是山區村的代表，70后育齡婦女75人，生一孩30個、二孩45個；80后育齡婦女72人，生一孩34個、二孩35個，已婚未生育3人；90后育齡婦女19人，生一孩11個，已婚未生育8人。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個村子，不管是70后還是80后、90后，截至2016年6月底，都沒有人主動生育多孩。
王莊鄉鄢里村地處丘陵，70后育齡婦女104人，生一孩32個、二孩69個、多孩3個；80后育齡婦女100人，生一孩53個、二孩45個，已婚未生育2人；90后育齡婦女19人，生一孩14個、二孩1個，已婚未生育4人。
從這3個村子來看，與70后相比，80后二孩生育數呈減少趨勢。同時，80后、90后已婚未生育人數明顯增多，多孩生育趨零，晚育已從多年提倡漸變為現實。
麥子熟了，紅色的聯合收割機在金燦燦的莊稼地里格外扎眼。王莊鄉北丁村的李繼宗咧著嘴，目光懶懶地跟著收割機掃過那片金色，半個多鐘頭，5畝麥田出個&ld;板寸&rd;。老李留下千余斤口糧，隨收隨賣了4000元。
糧食拉到家以后，眼瞅著日頭還不毒，李繼宗就近挑了一塊平的水泥路面，揚起麥子。一時間，麥粒兒雨點般飛起又落下，碎葉子、草梗子隨風飄遠。
15年了，女兒生&ld;老二&rd;的問題始終是雙女戶李繼宗難以平息的心火，即便孫女已經讀初二，他仍然期待能抱個孫子。
但在這件事上，女兒和上門姑爺態度堅決：&ld;家里這條件，生多了養不了。&rd;去年，女兒李靜不僅話不改口，還堅決領了獨生子女證。
老李初中文化，在他的觀念里，人生四件大事：生老病死。生，伴隨著老，躲不開病，繞不開死，只有子孫繁茂，生活才有保障。
&ld;再生一個，你這房子怕沒了吧？&rd;多年&ld;冷戰&rd;，李靜懂得&ld;要害&rd;在哪兒。
老李悶聲不響了。
翼城是唐堯故地、晉國源頭，農耕文化悠久，修房子是莊戶人家不亞于生娃的頭等大事。&ld;窮修門臉富修灶&rd;，家家戶戶四五米高、三四米寬的入戶大門，農用車、小汽車可輕松出入。
李靜生女兒的時候，老李家還是快塌掉的土坯房，如今老李兩口子，女兒和上門姑爺各有一間大磚房。走進屋里，各種家具家電俱全，擺設不輸城里。
&ld;蓋房子全是自己上手，裝修也是自己設計，不然得多花10多萬，一家子一年才掙三五萬元。&rd;李繼宗年輕時走南闖北練就了好手藝，但也傷了身子，&ld;一過60歲，老兩口一年吃藥花費5000多元。現在女娃比男娃金貴，孫女上縣里最好的私立學校，閨女在縣城租房子陪讀，一年花錢如流水，等到上大學，沒個十萬八萬怕打不住。&rd;
梁中堂說，人口政策是一定社會經濟條件下的產物，它也只有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之上才能發揮作用。&ld;經濟規律、人口規律，還有科學技術，文化、風俗習慣、宗教及社會心等，都會影響人口過程。&rd;
記者采訪發現，收入不穩定是當前影響翼城農村二孩生育的首要因素。人們擔心生育孩子會降低生活水平，所以選擇晚生、少生甚至不生。其次，照顧老人、小孩的時間精力是否充裕，也是影響二孩生育的重要因素。
在中衛鄉澮史村，全村800多戶，獨生子女戶就有162戶。其中，80后有51戶，獨生子34戶，獨生女17戶。
35歲的鞠江娜家有獨女。記者問她為啥不再生一個，鞠江娜嘟囔說：&ld;生孩子這事，一個人說了不算，屋里那個不讓生。&rd;
一打聽，不生二孩的真正原因是公婆身體不好，&ld;一個心臟搭橋，一個胸椎腰椎手術，花了小20萬元不說，天天忙著伺候老人，再生一個，根本沒精力照顧。&rd;
丈夫董小兵是一家鑄造廠工人，月收入四五千元，不停跟媳婦交底：&ld;死活都不敢再生了，生下來大人小孩都難受。&rd;
里砦鎮吉比村計生服務員鄭巧紅告訴記者，村里有個80后，生了一個女兒，父母讓再生一胎，就是堅決不生。還有一個90后，結婚三四年了，還不生孩子，老人都很著急，但人家一點都不急，&ld;現在連自己都養活不好，生了娃根本沒法過日子，等寬裕些再生。&rd;
&ld;生不生，其實政策管不了，父母也管不了，而是個人意愿說了算。&rd;李克聰說，&ld;現在政策對生育的影響已經不大了，頂多占到三成，還是對那些雙公職的家庭。個人要是想生，不會在乎罰款。&rd;
在國有銀行上班的劉森林就&ld;偷生&rd;了一個姑娘。兒子今年18歲，女兒剛滿5歲。劉森林說，本來也不想再生，但有一次岳父生病住院，忙前忙后伺候兩年多，等到老人最后走了，再生一個的想法扎了根，&ld;就感覺必須得再生一個，哪怕罰款也無所謂，不然將來一個孩子得累死&rd;。
據了解，在翼城的城鎮人口中，堅決要生二孩的，早已想盡各種辦法生了。&ld;等如今全面放開二孩生育，真正有意愿的人數并不太多，可能不到城鎮育齡人口的三成。&rd;李克聰說。
家庭養老一直是我國最主要的養老方式，農村更是如此。
養兒防老，生兩個女娃怎么辦？翼城人的回答是，嫁一個閨女出去，招一個女婿回來。經過30年生育試點，翼城&ld;光大&rd;了古已有之的入贅文化，一些招親養老較多的村子被稱為&ld;駙馬村&rd;。
雖說生了兩個閨女，可王莊鄉北丁村58歲的村民張青梅，&ld;心里從沒熬煎過&rd;。她說：&ld;生兒子要買房子買車子不算，光娶媳婦彩禮錢就要128萬元。一個兒子搭50萬元，兩個得100萬元，還不累死？&rd;
張青梅大閨女出嫁后，二閨女招了女婿進門，家里不僅有了壯勞力、主心骨，女婿小鄧進家入伙還帶來了2萬元。
翼城當地早就有入贅習俗，城鄉區分并不明顯。以前招親講究改姓，要立字據，有中人作證。后來姓名基本不改了，但是養老的義務體現出來，生養老、死戴孝。&ld;招親養老進一步拉齊了男女平等，村里的雙女戶、獨女戶并不感覺低人一等。&rd;翼城縣縣長楊春權說，不少上門女婿還當了村干部。
中衛鄉人望村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ld;駙馬村&rd;，全村222戶中，雙女戶41戶，招親戶就有45戶。
61歲的馮翠玲是個剛強的女人，丈夫去世16年了，她既當爹又當媽，把兩個女娃拉扯大。丈夫去世，欠了10多萬元醫藥費，家里經濟壓力太大，盼著閨女們都嫁出去，&ld;她們過好就行了，我招不招女婿無所謂。&rd;
后來提親的都是讓她招女婿，馮翠玲就一句話：&ld;家里有外債，不怕你就來！&rd;
大閨女招了晉中介休的女婿，沒多久生下來一雙兒女，兩口子還在縣城里買了135平方米的房子，但花了40多萬元后，再也沒錢裝修了。
平日里，大女兒和女婿外出打工，馮翠玲在家照顧孫輩、侍弄農田。前段日子她騎電動車送孫子、孫女上學，在巷口跟別的車子撞在了一起，孩子沒事，自己右腿膝蓋粉碎性骨折，臥床100天。
因為要照顧母親，別人給蘋果樹套袋，一天掙60元，馮翠玲女兒只能掙50元，&ld;一塊也是掙，兩塊也是掙，只要咱肯下辛苦，不愁日子過不好。&rd;大女兒匆匆回來支援，照顧老人之外，也不忘打點零工。
兩個孩子一年最少花銷1萬元，&ld;再有錢，沒孩子就沒心勁兒。家里光有老人，再安逸也不開心。說到底，中國人活人是活娃呢。&rd;馮翠玲的話透著哲。
時光流轉，孩子們將來留在村里的可能就越小，&ld;駙馬村&rd;招親養老面臨的挑戰就越大。
同樣是在人望村，62歲的農民張大有雖有倆女兒，卻一個都沒有招成親。
大女兒讀大學走了，談對象、找工作都在縣里，大女婿又是獨生子，沒法招親。本來老兩口一直盼望著小女兒能招親，她也滿口答應。但等到20歲談上戀愛以后，死活也不招親了。
&ld;能不能換一個呢？&rd;老兩口不停給小女兒做工作。
&ld;不行。&rd;小閨女鐵了心，&ld;你把我留在家里，我也不一定給你養老。&rd;
張大有的老伴兒氣得臥床一月，最后沒辦法，只好攤牌，&ld;外面你要感覺強，你就走，只要你管我們就行。&rd;小女兒滿口答應。
如今老張家的日子有些冷清，&ld;總感覺眼前沒人，不紅火。&rd;家里的房子沒心勁兒收拾，院子里也有些荒蕪。
人望村黨支部副書記、老計生員楊春香說，與張大有的情況類似，&ld;村里還有幾家房子裝修得好的，女兒都考大學出去了，不會回來招親了。&rd;
但人口老齡化已經迫不及待來了。我國是世界上人口老齡化程度比較高的國家之一，老年人口數量多，老齡化速度快，應對人口老齡化任務重。據世界衛生組織報告，中國人均壽命達761歲，一些&ld;高壽&rd;的城市和地區的人均預期壽命超過82歲。
梁中堂認為，人口過程的特點具有歷史連續性，有些人口現象雖然是現實發生的，但其后果卻將潛伏幾十年才顯露出來。
鑒于此，翼城縣已向山西省衛計委打報告，申請開展自主生育試點，以期為若干年后國家進一步調完善計劃生育政策提供參考依據。
&ld;國家全面放開二孩政策，正好與經濟下行疊加在一起，所以近期的數據不一定能準確反映老百姓的實際生育意愿。&rd;翼城縣委書記郭行杰說，&ld;但不論經濟上行、下行，老齡化的挑戰都擺在那里。&rd;
&ld;人口問題本質是發展問題，控制人口是為了更好發展。人口多了，可以限制少生。假如人口少了，政策再鼓勵生育未必就靈。&rd;翼城縣第二任計生委主任馮才山說，&ld;人口生育有其規律，遵循就可以事半功倍，翼城的啟示或許就在這里。&rd;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張彩云、李繼宗、劉森林、張大有、李靜等人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