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困縣的村小萎縮之困硬件設施好了 有1/5單人校(2)
陳昱光兩歲的時候,爸爸因病去世,后來媽媽也離開了,家里只剩七十多歲的爺爺。&ld;一個男人怎么帶小孩?&rd;三四歲的時候,他被送去了姑姑家,在外上了兩年幼兒園,之后回到了村里的小學。
&ld;不能一直住姑姑家啊!&rd;陳克棟說,如今爺孫倆相依為命。
村里給陳昱光辦了&ld;五保&rd;(注:保吃、保穿、保住、保醫、保葬),學校每年也會給些補助,但是沒有其他生活來源,爺孫倆的生活依舊艱難。晚上吃的是面,里面放了蝦米。陳昱光一邊吃面,一邊看動畫片,很快吃完面后,向爺爺要了一塊錢,跑到村里小賣部買了兩顆泡泡糖。
&ld;愛買東西,每天都要錢。&rd;陳克棟抱怨說,小孩子又不能不給,一天經常要用幾塊錢。
暮色降臨,村子亮起了燈,在霧氣中閃爍,越加顯得寂靜。&ld;還記得爸爸的樣子嗎?&rd;陳昱光沒有回答,手里拿著一頂牛仔帽,是兩年前媽媽回來買的,現在他早已經戴不下了。
媽媽不經常回來,&ld;回來會給我買玩具。&rd;陳昱光想媽媽,但是不敢跟爺爺說。
&ld;村里到洑口鎮只有三個學生,一個上四年級,一個上五年級,一個上六年級,其他都到外面去了。&rd;57歲的池兆彪在梅村小學教學三十多年,三年前成為了這里唯一的老師。
9月14日早上,陳昱光正準備去學校。
梅村小學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就有了,七八年前新修了校舍。雖然學生少,但村小教師都是&ld;公辦&rd;身份,每月工資有四千多,大家都說&ld;待遇還不錯&rd;,但村子太偏遠了,出去只有摩托車,山路蜿蜒曲折,騎車要二十多分鐘。
很多村民到外面買了房子,買不起房子的,也在外面打工租房子住。&ld;90%以上都出去了,只有家里條件不太好的,才會把孩子放在村里讀。&rd;
年輕的教師也逐漸調走了,往中心小學調,留下來的都是年紀大的老教師。梅村小學原來還有一個老師,也在三年前退休了。池兆彪也臨近退休了,一切都習慣了,他不想調到外面去。
9月13日,梅村小學,池兆彪老師走出教室。
陳克棟覺得孫子讀書不錯,&ld;他會寫自己的名字,作業也做得不錯&rd; 。但這唯一的學生總讓池兆彪頭痛,&ld;你讓他不要到危險的地方去,他答應得好好的,等下他馬上爬到危險的地方去。&rd;
陳昱光看起來很聽話,但或許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有一個玩伴,叫做阿寶,阿寶有&ld;槍&rd;,這讓他很羨慕。&ld;長大了想當兵、當警察,因為可以拿槍。&rd;
過了一會兒,陳昱光又說:&ld;想上大學,長大了賺錢給爺爺用。&rd;
九月的這個新學期,蘭新榮轉到塘前中心小學,結束了他兩年的&ld;單人校&rd;生活。
星期一的早上,他和村里的幾個同學,一起坐上面包車‐‐中心校沒有校車,面包車是幾位學生家長一起包的。
車子沿著破碎濘泥的路,經過一個砂石廠,顛簸十幾分鐘后,到達古樹邊的塘前中心小學。學生們飛快地鉆下車,跑進各自的教室,立即聽到鈴聲響起。
9月12日,塘前中心小學,蘭新榮在宿舍。
從今年九月起,蘭新榮都是這樣開始一周的,到了星期五,面包車又把他們一起送回家。而在今年夏天之前,他還一個人在村里的芋坑小學,在那個有名的&ld;美麗鄉村&rd;,他和吳志光老師一對一的上課。
9月中旬,走在芋坑村馬路上,看見白墻青瓦樓房,路邊是花草蔥蘢。&ld;一到周末,福州和福清的人都喜歡來,初夏山上到處都是枇杷。&rd;村里的農家樂店主何健說。
芋坑小學,蘭新榮曾經的教室如今大門緊鎖,剩下隔壁幾個幼兒園小朋友,村里請的幼兒園老師照料。吳志光老師說,今年有一個二年級學生報名,但那孩子情況特殊,后來也又調入了塘前中心小學。
9月12日,塘前中心小學。蘭新榮從操場飛奔而去。
&ld;村里就我一個老師,三年級要上英語課,我一個人根本教不了。&rd;57歲的吳志光說,他是六七年前調過來芋坑小學的。
這所村小已經有三十年歷史了,2009年左右,吳志光還在塘前中心校,芋坑小學需要調老師進去,塘前的老師只得&ld;抓鬮&rd;決定,一位年輕的老師抓到,哭了起來,吳志光就主動要求過去了。
塘前鄉芋坑村委會和芋坑小學在一起。
不光是芋坑小學,永泰縣所有的&ld;單人校&rd;,都只辦到小學二年級,9歲的蘭新榮必須到塘前中心小學上三年級。
在新學校,班上有十幾個學生,蘭新榮坐在教室中間,每一節課都很認真。&ld;成績有點跟不上。&rd;三年級班主任陳祖泰說,&ld;我們盡量去幫助他。&rd;
學校有三棟樓房,有一個寬闊的操場,有十多名老師,但蘭新榮好像還沒有適應。&ld;有一天放學前,我看到他在學校哭。&rd;吳志光說。
9月13日中午,蘭新榮坐在座位上,在人群中顯得有些落寞。&ld;他都不愿意回答問題。&rd;班上一女同學說,他還總是不做作業,蘭新榮聽到后,小聲地反駁說:&ld;我做了。&rd;
&ld;他還被人打了,在那邊的樹下。&rd;女生指著那棵老樹。
&ld;為什么被打?&rd;
蘭新榮沒有回答。
學校有六個年級,近100個學生,有十幾個在校住宿。宿舍在教室對面,穿過操場,走上臺階,看見三個宿舍,里面有6或8個床鋪。
淺藍色的鐵床,鋪著粉色的床單,小碎花被子疊在床尾。
&ld;所有的這些,都是學校免費提供的。&rd;校長王國鋒說。早餐也是免費的,蘭新榮的一日三餐,學校全部給他免費,&ld;他家里條件不好,學校也是為了照顧他。&rd;他說。
五年前,蘭新榮的父母離婚后,媽媽很少回來看他,爸爸在青口工廠打工,每月工資三千多塊,回家的時間也很少。蘭新榮不記得上次什么時候見爸爸,他的生活一直都是爺爺和奶奶。
一個星期拿五塊零用錢,&ld;他都不用,又拿回來。&rd;爺爺覺得他不會讀書,奶奶說他錢都不會用,&ld;二十塊買了三塊,不知道還剩幾塊。&rd;
&ld;讀書不進怎么辦?&rd;蘭新榮的爺爺很犯愁。
距離福州市區五十多公里的永泰縣,是一個群山連綿的省級貧困縣。
&ld;(全縣)200多個村,原來每個村都有村小學。&rd;縣教育局副局長張元明說,計劃生育政策實施后學生逐漸減少,大概在2000年左右,很多村小學被撤銷了。
2001年,全國各地推行&ld;撤點并校&rd;政策,據南方周末報道,《國務院關于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決定》第十三條要求地方政府&ld;因地制宜調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布局&rd;,但這一條款被某些地方斷章取義地引用,導致農村學校數量銳減,撤點并校的規模遠遠超過自然的狀態。
據教育部統計,2000年到2010年十年間,農村小學減少315349萬人,減幅為378%;農村小學減少2294萬所,減少了521%,
永泰縣的很多村小學,也是在那時被撤銷的。2005年,吳黎星從蒲邊小學調到東升小學時,蒲邊小學還有一個老師和五個學生。
&ld;如果沒有老師了,我就打算再回去。&rd;在蒲邊小學教了十幾年,吳黎星每次回老家焦坑村,都會一個人到里面看看。&ld;人多的時候,有十幾個老師,有六個年級。&rd;回憶&ld;輝煌&rd;的時候,吳黎星一陣感慨。
2007年,蒲邊小學空了,學生都去了鎮上讀書。再過了幾年,蒲邊村試圖重啟學校,但是因為沒有學生來,蒲邊小學最終被撤銷。大約兩三年前,村委會搬進了蒲邊小學。
從兩層高的紅磚房,沿著馬路走進去,左邊是黃色的教學樓,如今已改成村委會,右邊的操場空空如也,剛被一場水洗過。9月11日,教師節的后一天,正好是周末,村委會的大門緊閉,除了樓頂的紅旗和操場的籃球架,那些學校時光已一去不復返。
在上一波&ld;撤村并校&rd;潮中,21世紀教育研究院對十個省份農村中小學做了一份抽樣調查,結果顯示:農村小學生學校離家的平均距離為1083里;初中生離家的平均距離為3493里;而解決上學遠的主要措施是發展寄宿制學校,這又增加了學生的經濟負擔。
2012年,教育部暫停&ld;撤點并校&rd;后,永泰教育局鼓勵低年級在村里讀,小學三年級再到鄉鎮中心校上。&ld;撤銷必須村民代表同意,村民代表不同意的,則會保留在那里。&rd;但很多村小依舊被陸續撤銷。
張元明說,永泰縣有很多停了好幾年,后來又想辦起來的村小,但真正重新辦起來的極少,因為沒有學生再愿意去。&ld;留在村小學讀書的,一般都是家里條件不好,或者是學生本身條件不好的。&rd;
去年全縣有43所村小,今年剩下35所,其中包括東升教學點、荷溪小學、芋坑小學、梅村小學、三峰小學、官路小學和西安小學,7所&ld;單人校&rd;。
9月8日,赤錫鄉荷溪小學,雷秀彬一個人上課。
為什么沒有學生再愿意到村里讀?澎湃新聞走訪蒲邊、東星、芋坑、梅村、西安等多個村莊發現:村子空巢化嚴重,有不少村民表示,有錢人都搬出去了,都帶小孩到外面讀。留在村里的,也感慨:在村小讀書沒有面子,村小師資力量也不行。&ld;就一個老師,怎么把小孩教好?&rd;
如果學校只有一兩個學生,教育局也會相應削減教師數量。張元明解釋說,如果不削減將會是教育資源的浪費,&ld;我們保證每個學生享受到義務教育,并最大能力的實現均衡化。&rd;
在這個人口不足40萬的山區縣,目前中小學生人數,從歷史峰值的9萬降到4萬。事實上,鄉村學校跟縣城學校已實行&ld;均衡教育&rd;,即使&ld;單人校&rd;的校舍也是修葺一新,潔明亮,校內都配備多媒體、電腦房。
但即便如此,在鄉村,很多&ld;村完小&rd;變教學點,再變&ld;單人校&rd;;而在永泰縣城,最開始的兩所小學,現在已經增加到六所。
9月18日下午5點,永泰縣樟城小學門口,放學的學生排起了長長的隊。
&ld;縣城有六所小學,學生占了個縣的一半。&rd;張元明說。
(文中人物陸明明、陸鐘祥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