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思考:殘障兒童隨班就讀究竟難在哪兒
&bsp; 殘障兒童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弱勢群體,他們需要社會的認同,更需要我們的關心和肯定。盡管現今社會經濟蓬勃發展,特殊教育事業也得到了迅猛的發展,但是,殘障兒童入學已經是困難重重。那么,殘障兒童隨班就讀究竟難在哪兒?讓我們一起來探討探討。
&ld;發展特殊教育,保障殘障孩子的受教育權利,我們是不是一定要建立一個獨立的特殊教育體系?是否需要換個角度考慮問題……&rd;在日前民進中央舉辦的特殊教育專題研討會上,北京市殘聯事長、民進北京市委副主委吳文彥把她一直思考的一連串問號帶進了會場。
河北省石家莊市特殊教育學校教師帶領盲童走出教室,通過觸覺和嗅覺,感知世界。 本報記者 樊世剛 攝
近些年,我國特殊教育事業發展迅猛,取得了突出成就。但是,&ld;殘障兒童隨班就讀&rd;這項特殊教育政策,在落實的過程中還存在許多困難和問題。
&ld;2014年國務院殘工委開展了殘疾人基本需求和服務的專項調查,對持證殘疾人和疑似殘疾人群體進行了入戶調查,我們發現,在未入學的24萬名殘疾兒童中,84%是農村戶口,78%分布在中西部農村地區!&rd;中國殘聯教育就業部副主任李東梅說,&ld;對比東部地區,上海沒入學的殘障兒童只有30多人。大量未入學殘障兒童主要集中在中西部地區,殘障兒童未就學的原因,主要是地方缺乏特教資源、家長觀念落后不愿讓孩子接受教育,以及兒童殘障程度比較重和家庭經濟困難。&rd;
這組數字折射了一個無法回避的現實‐‐現階段乃至今后一個較長時期內,我國中西部地區殘障兒童少年義務教育攻堅克難的任務將異常艱巨!
一直以來,盲、聾啞和智障孩子是我國特殊教育發展中重點關注的三類對象。但最近十幾年來,孤獨癥、腦癱和多重殘疾的孩子成為社會比較關注的對象,他們也陸續進入特殊教育學校。特殊教育對象的擴增,在一定程度上給傳統的特殊教育帶來了新挑戰。&ld;我國殘障孩子在校生大概有40多萬人,其中20多萬人在普通學校隨班就讀。在普通學校隨班就讀和就讀特教學校的差不多各有一半。&rd;教育部基礎教育二司巡視員李天順透露,為了讓殘障孩子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接受良好的教育,從2014年起國家實施了第一期特殊教育提升計劃,以區縣為單位對殘障兒童進行實名登記,并對登記在冊、沒有入學的殘障兒童要求全范圍、零拒絕,逐一安置,通過隨班就讀、特教學校就讀和送教上門來安排這些孩子接受義務教育。
截至去年年底,全國特殊教育在校生達4422萬人,比實施提升計劃前增加742萬人,增長了20%。與此同時,中央財政對于特殊教育的支持力度也空前加大。實施提升計劃第一年就5500萬元提高到41億元,用于實施特殊教育辦學條件的改善項目,支持普通學校建資源教室、支持薄弱的特教學校改造等。
&ld;雖然這幾年特殊教育實現了快速發展,但剩下的幾萬人,要么就是出不了門、殘疾特別重的,要么就是特別偏遠地區的。最近四川一個偏遠山區縣教育局局長說,他們那里每40平方公里就有一個殘障孩子,接下來的特殊教育剩下的&ls;難啃的骨頭&rs;就是要解決他們的入學問題,這也是需要攻堅的群體。&rd;李天順說,&ld;目前,我們花了很大力氣實施了特殊教育學校建設的一期工程,原來的布局是準備在人口30萬以上、殘障孩子比較多的縣建一所特教學校,經過努力也確實建了不少,但還有一批學校沒有建起來。目前全國還有600個左右人口不到30萬的縣沒有特教學校,不僅特殊教育的資源中心的建設相對滯后,而且對隨班就讀開展指導的專業教師的配備也不夠。&rd;
挑戰遠不止這些。&ld;殘障兒童學前教育與康復的關系非常密切。所以,目前殘障幼兒的入園率還很低。在貧困地區基本還是空白。&rd;李東梅禁不住向參加研討會的代表們發問:&ld;我們能不能用傳統的解決學前教育的方法來解決殘障兒童的學前教育問題?這還有待調研,也有待專家進行深入研究。&rd;
甘肅省蘭州市城關區政協副主席姜惠琴所在的金塔巷小學,是蘭州市中心的一所舊城區改造而來的新學校,在校教師雖只有38人、學生1006人,但自從接收殘障兒童隨班就讀后,教師的工作壓力空前。在該校7名隨班就讀的殘障學生中,1名重度殘疾,5名一般殘疾,1名聽力殘疾。
&ld;我感覺,對于特殊教育,我們的老師僅僅有愛心和耐心是不夠的!&rd;姜惠琴校長說,&ld;在分班時,我們盡量避免出現一個班有兩個特教孩子的情況。如果班里安排進一名殘障孩子,班主任就要做大量工作。我們四年級就有一名重度殘疾的腦癱孩子,我問這個孩子的家長:你為什么不把孩子送到特教學校?家長痛哭流涕,兩口子跪在我們學校門口,非要我把孩子收下。最后,我們還是收了這個孩子。因為國家一直沒文件界定&ls;什么樣的學生必須去特殊學校、什么樣的學生可以隨班就讀&rs;。&rd;
讓姜惠琴萬萬沒想到的是,當時這個9歲、面部癥狀特別明顯的孩子,家長非要進一年級,無奈之下學校也只好答應。進校后,除了老師特別關注,每天班主任還派兩個同學專門為她裝書包,扶她上下樓。在一、二年級時,她隨時都可能把大小便拉在教室內。這個孩子在這個班里的健康、安全始終是老師第一位的工作,老師費盡了心力。&ld;可喜的是,這個孩子已經四年級了,她現在可以靜靜地天天抄書。但是,無論老師怎么教,她也聽不懂算術,至今她一道算術題都不會&rd;。
在金塔巷小學,幾乎每個有殘障孩子隨班就讀的班級每天都在不斷上演類似的故事。有一個孩子的舉動曾讓姜惠琴感到揪心。這個當時拿著自閉癥證明的孩子在上課期間,卻突然往一個同學臉上吐唾沫,而且此后他還拿著筆扎同學的臉。
不在現場的人或許會覺得這個孩子的舉動很正常,但這對姜惠琴來說,她感到異??植?dash;‐一個正常的孩子如果被這個孩子傷害了,這樣的教育讓她無法保證其他學生的安全。雖然全校1006名學生中只有7名隨班就讀的殘障孩子,&ld;但我作為校長,既要保證999名學生的安全,又要保障7名隨班就讀孩子的安全,是很難的。拿這個孩子來說,他做操時就曾揪住一個女孩的頭發,往她臉上吐唾沫。這樣的孩子隨班就讀給老師帶來的工作和精神壓力是難以言表的&rd;。
其實,姜惠琴的擔心還有更多。習慣了普通教育的老師對于隨班就讀孩子的教育,其實既無經驗,也沒有相配套的教材。&ld;對正常的孩子,學校每學期都有相應的檢測,比如檢測孩子的語言表達能力、音樂、美術、體育技能等。但是,對于隨班就讀的這些殘障孩子,究竟該教到什么程度、達到什么水平,我們似乎沒有標準。僅僅就是隨班就讀,讓他們安安全全地坐在教室,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就貌似是我們為社會盡了一份義務。&rd;姜惠琴說,&ld;對于這些問題以及隨班就讀所帶來的教師工作量急劇加大、學生管難度加大等問題,都是我們在倡導隨班就讀推行融合教育時繞不過去的問題。&rd;
不只是姜惠琴所在的中國西部存在類似的尷尬。在人口大省的河南,于優秀師資缺乏、辦學條件差、經費短缺等因素制約,特殊教育發展正陷入&ld;一邊是&ls;醫教結合&rs;在市縣尚未有效實施,另一邊是隨班就讀流于形式&rd;的兩難境地:&ld;醫教結合&rd;的本質雖是利用教育醫學多學科合作的方式,根據殘障兒童身心發展規律和實際需求,對殘障兒童提供有針對性的全方位服務,開發潛能,使每個殘障學生的身心得到全面發展,但基層的現實是既無教材、無培訓、無設備、無組織,又沒有成熟的經驗借鑒,而且普通學校大都教學任務繁重以及普通學校本身缺編嚴重,幾乎不可能拿出專門的編制去招聘特殊教育專業教師,導致在普通學校隨班就讀的殘障學生,基本難以得到專業的照顧。
現在,全國高校每年招收的特殊教育專業博士生不超過9名,這無法滿足建立特殊教育體系的實際需要;我們國家的特殊教育發展方向定位能否更清晰一些,到底是以特殊教育學校為主,還是融合教育為主;我們能否提高高等特殊教育辦學層次,以完善特殊教育體系建設,逐步形成以殘疾人高等職業教育、本科教育、研究生教育相互配套、協調發展的高等人才教育培養體系……
在研討會現場,主張順特殊教育管體制、完善特教體系的聲音不絕于耳。&ld;現在,特殊教育的管體制不順,普通學校的資源中心、醫療機構和殘聯等各部門沒有形成很好的合力。比如大連市的特殊教育學校不僅承擔特殊孩子的教育,還承擔一些資源中心的指導任務,于特教學校和普通學校是平行關系,特殊教育學校如何去指導普通學校特教資源中心建設,這本身就可能存在問題。而且殘障兒童的確診、評估、入學、治療和康復救治等信息現在都是分散的,不利于殘疾人保障體系的建立和&ld;醫教結合&rd;的開展。&rd;民進大連市中山區基層委員會副主委劉松建議,各地應設立編制獨立的市區級特教指導中心,建立和完善殘障兒童教育信息管系統。
在順管體制上,雖然不少與會者呼吁特殊教育要&ld;獨門獨戶&rd;地成體系發展,但也有與會者建議打破傳統藩籬,建立相對開放的特教發展格局。&ld;現在,教育年限已從原來的九年義務教育正在逐步向15年基礎教育轉變,教育對象從原來在特殊教育學校接受班級授課制教育的聾盲智障三類殘疾兒童,正在向有特殊需要的所有兒童轉變,教育形式也從原來封閉的特教學校教育,正在向開放的融合教育轉變。這些變化也意味著特教正面臨轉型。&rd;揚州市特殊教育學校教科研處主任張曉梅認為,特殊教育涉及教育、民政、殘聯、計生、醫藥等多個部門,多部門的協調不是一個特教學校校長就能協調得了的,甚至連地方教育行政部門也未必可以協調好。所以,特教要辦好就需要更有力的多元參與。
事實上,福建省福州市星語學校的建設給&ld;獨門獨戶&rd;式的特教發展思路提供了一定的想象空間。2015年,福建省福州市斥資4億元在福州市區的黃金地段開始興建一所專門針對自閉癥孩子的星語學校。按照設計容量,建成投入使用后,星語學校只能招收300人,勉強滿足當地1/3殘障孩子的受教育需求。
&ld;還有2/3的自閉癥孩子怎么辦?除了辦自閉癥學校,還有一條路就是通過隨班就讀推行融合教育。&rd;福州市晉安區第三中心小學教師趙凌凰認為,&ld;將殘障孩子放在普通學校進行隨班就讀會對普通學校老師的工作造成沖擊。如果建一個資源中心,資源中心配備專門的特殊教育專業教師,哪所普通學校有隨班就讀的殘障孩子,資源中心就給哪所學校配備專門的老師,但問題的關鍵是,資源中心的教師編制從何而來?&rd;
即便現階段隨班就讀存在諸多不便,但不少與會代表仍然相信,隨班就讀將可能給封閉的特殊教育帶來新的氣息。
在此次特殊教育專題研討會上,對于殘障孩子的隨班就讀,吳文彥的觀點格外惹人注意‐‐&ld;就教育對象而言,是沒有特殊的。沒有特殊的人,只有特殊的能力。教師的任務就是要堅持去發現他們的才能,我們傳統的念是把殘障人打入另冊,認為是特殊的人,需要特殊的關照,這一點忽略了他們做人的基本權利,也忽略了他們自身的潛能。&rd;
&ld;姜校長,您說的那個殘障孩子,如果放在特殊學校,她不會有今天的進步,她可能至今還不會工工地寫字,和大家一起跳舞、唱歌。&rd;吳文彥說,&ld;我總覺得,我們是不是非得要建立一個獨立的特殊教育體系,我們是否可以換個角度去考慮殘障孩子的受教育問題?&rd;
不論隨班就讀目前面臨多少困難和障礙,但吳文彥始終篤信:融合教育才是殘障人最終走入社會或者從小就開始融入社會的一個最基本的渠道,融合教育是他們的第一步。這種融合教育是在不受歧視的前提下,所有孩子盡可能在普通學校就讀,學校提供給他們最合適的支持和幫助,使不同學習風格、不同學習能力和背景的兒童,都能得到比較好的教育服務,實現最優發展。她特別強調,融合教育不僅能讓殘障孩子受益,對于健全的孩子,更是一種最好的生命教育和尊重的教育。
&ld;殘障兒童的教育應該就是普通人的教育,讓他們從小不特殊。我們應該從制度上最大限度地減少特教學校。因為長期在特教學校里的孩子社會認知度低,了解社會的視野也會受很大局限。有的從小形成自卑心,對于他們成年后的社會交往、就業等方面造成很多障礙。&rd;吳文彥舉例說,她曾調研過人大附中、人大附小和北京小學的隨班就讀孩子。在北京小學隨班就讀的7個殘障孩子中,有腦癱、有智障的,借助資源教室,有的孩子在大課堂上課,有的在資源教室里學習。這些孩子在自身獲得成長的同時,對于健全孩子也是一個巨大幫助。因為,這些健全的孩子從小就從身邊殘障孩子身上認識到生命是有著不同的狀態,有的是健全的,有的是殘缺的。當長大后,這些和殘障孩子一起學習生活過的健全孩子,不會因為誰有殘缺而歧視或用另類的眼光打量殘障孩子。因為,他們的內心充滿尊重和包容。
&ld;特殊教育未來的發展方向,我也是贊成推行融合教育,能進普通學校隨班就讀的,盡可能進。&rd;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民進中央副主席朱永新說,&ld;我個人主張是,以現在特殊教育學校為基礎,在每個省、市、縣建立專門的特殊教育機構,對個區域內的特殊教育進行全面指導、管和服務。在培養教師時,特殊教育的課程應作為必修課,否則就很難對這些孩子進行施教!&rd;
&ld;國家應通過特殊教育立法,制定約束性條款,明確各級政府部門、社會組織、學校在特殊教育方面的義務,明確無論是特殊學校還是普通學校,只要是公立學校,就得向殘障孩子提供平等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rd;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特殊教育研究所副所長鄧猛的期待代表了特教界不少人的心聲。
特教學校該不該獨立成體系發展?融合教育能否成為特殊教育發展的戰略方向,&ld;醫教結合&rd;的橋梁能否堅實地建立起來?關于這些問題,明年起將啟動實施的特殊教育第二期提升計劃或許能給出答案。